|
查 良 鏞 先 生 到 劍 橋 領 受 碩 士 學 位 ， 令 人 欽 敬 ， 也 很 感 動 。
查 先 生 不 但 是 文 豪 ， 也 是 一 位 仁 厚 的 老 闆 。 查 先 生 的 事 業 很 驚 人 ， 一 輩 子 做 了 平 常 人 三 四 輩 子 的 事 ： 創 辦 一 份 報 紙 ， 寫 成 十 四 部 經 典 小 說 ， 讀 很 多 很 多 書 ， 包 括 佛 經 。 這 身 本 領 ， 不 知 道 是 如 何 修 來 的 。
做 生 意 已 經 很 頭 痛 ， 做 一 份 報 紙 更 難 。 除 了 要 管 理 一 幫 情 緒 脆 弱 、 自 尊 心 超 高 的 文 人 ， 還 要 兼 顧 發 行 、 紙 張 批 發 、 印 刷 、 廣 告 ， 還 要 為 報 紙 的 風 格 和 立 場 把 舵 。 查 良 鏞 先 生 經 營 《 明 報 》 ， 還 經 歷 了 大 陸 三 面 紅 旗 饑 荒 、 左 派 暴 動 、 石 油 危 機 、 九 七 過 渡 時 期 的 政 治 鬥 爭 ， 沒 有 超 凡 的 精 力 和 縝 密 的 腦 袋 ， 誰 也 做 不 來 。
香 港 在 七 十 年 代 ， 有 查 先 生 這 樣 的 老 闆 ， 是 當 時 許 多 知 識 青 少 年 之 大 幸 。 投 身 《 明 報 》 工 作 ， 老 闆 其 人 物 、 報 紙 其 風 格 ， 只 要 貼 近 一 點 ， 都 可 以 學 到 無 窮 的 智 慧 。 《 明 報 》 是 香 港 唯 一 的 知 識 分 子 報 紙 ， 雖 也 有 一 些 人 爭 相 仿 效 查 先 生 的 經 營 心 法 ： 但 《 明 報 》 只 有 一 家 ， 無 從 仿 效 ， 給 查 先 生 打 工 ， 名 字 跟 查 先 生 的 事 業 沾 上 一 點 邊 ， 就 像 冰 心 在 《 寄 小 讀 者 》 裡 記 述 ： 幼 小 的 我 ， 有 一 天 問 母 親 ： 媽 媽 ， 你 為 什 麼 愛 我 ？ 母 親 用 額 頭 抵 住 女 兒 的 臉 頰 ， 說 ： 「 不 為 什 麼 ， 因 為 你 是 我 的 女 兒 。 」 一 樣 的 道 理 ， 不 為 什 麼 ， 不 必 計 較 報 酬 ， 不 為 什 麼 ， 因 為 老 闆 是 金 庸 。 第 一 次 見 到 查 先 生 ， 在 牛 津 大 學 。 十 多 年 前 ， 查 先 生 是 牛 津 的 院 士 ， 穿 一 件 質 樸 的 格 仔 絨 上 衣 ， 一 雙 舊 鞋 子 ， 進 出 圖 書 館 和 家 居 ， 完 全 不 像 香 港 的 億 萬 富 翁 ， 跟 英 國 的 學 者 氣 質 相 同 。
住 在 英 國 ， 懂 得 如 此 高 明 的 Dress-code ， 查 先 生 對 文 化 了 解 之 細 緻 透 徹 ， 令 人 吃 驚 ， 益 發 教 人 覺 得 這 位 人 物 ， 真 是 了 不 起 。
我 不 敢 僭 稱 查 先 生 的 朋 友 ， 論 學 問 和 修 養 ， 我 沒 有 資 格 。 追 隨 查 先 生 ， 我 的 日 子 比 較 晚 ， 查 先 生 叫 我 替 《 明 報 》 副 刊 寫 專 欄 的 時 候 ， 已 經 部 署 退 休 。 跟 BBC 一 樣 ， 查 先 生 主 理 的 《 明 報 》 ， 對 年 輕 人 ， 是 一 家 少 林 寺 ， 貼 錢 交 學 費 也 願 意 ， 不 加 思 索 ， 淚 眼 模 糊 ， 一 口 答 應 。
查 先 生 的 涵 養 很 高 ， 不 會 以 一 般 老 闆 自 居 ， 指 點 江 山 ， 說 大 道 理 。 閣 下 有 幾 分 斤 兩 ， 查 先 生 笑 瞇 瞇 的 不 說 話 ， 心 中 自 有 一 座 天 秤 、 一 本 賬 。 查 先 生 很 能 容 忍 ， 有 時 夥 計 明 明 做 錯 了 ， 他 也 不 作 聲 ， 他 知 道 年 輕 人 有 時 比 較 衝 動 ， 不 夠 成 熟 ， 他 希 望 你 自 己 能 改 好 。
過 了 那 麼 多 年 ， 我 跟 查 先 生 交 往 ， 後 來 更 明 白 他 做 人 的 一 些 哲 學 ， 心 中 在 想 ： 要 是 早 一 點 ， 在 追 隨 查 先 生 工 作 的 時 候 ， 如 果 我 知 道 了 ， 會 有 更 多 的 作 為 ， 但 那 時 我 還 不 夠 成 熟 。 查 先 生 當 時 不 發 一 聲 怨 言 ， 他 的 涵 養 真 好 。 到 了 今 天 ， 一 切 都 在 不 言 中 了 ， 更 令 人 有 一 點 點 遺 憾 。
辦 報 紙 、 管 人 事 、 讀 書 、 寫 小 說 ， 還 把 小 說 寫 成 不 朽 ， 我 時 時 想 ， 如 果 早 生 二 十 年 ， 追 隨 查 先 生 早 一 點 ， 我 會 學 到 更 多 查 先 生 的 智 慧 。 這 是 緣 分 ， 沒 得 強 求 。
查 先 生 人 情 世 故 的 學 問 ， 往 往 不 在 他 說 了 什 麼 ， 而 在 於 他 沒 說 的 是 什 麼 ， 沒 說 的 地 方 ， 通 通 皆 白 。 譬 如 特 首 董 建 華 先 生 爭 取 連 任 ， 打 電 話 給 查 先 生 尋 求 支 持 ， 第 二 天 ， 報 紙 引 述 查 先 生 說 ： 「 董 特 首 給 我 打 電 話 ， 問 我 支 不 支 持 他 連 任 ？ 他 這 樣 問 我 ， 我 不 可 以 說 不 支 持 ， 於 是 我 說 ： 董 先 生 你 連 任 ， 我 是 支 持 的 。 」 這 種 評 論 的 層 次 ， 就 叫 人 喝 采 。 我 認 為 ， 特 區 十 年 ， 如 果 選 舉 政 界 的 第 一 Sound-bite ， 查 先 生 這 段 話 是 冠 軍 。
查 先 生 做 生 意 很 穩 健 ， 一 點 一 滴 經 營 ， 不 像 一 般 的 上 海 人 充 派 頭 ， 也 不 像 九 十 年 代 香 港 的 青 年 才 俊 ， 事 業 尚 未 起 步 ， 辦 公 室 新 開 張 ， 先 花 一 千 萬 豪 華 裝 修 。 這 種 優 點 ， 很 像 務 實 低 調 的 英 國 人 。 查 先 生 的 氣 質 ， 集 中 英 兩 國 文 化 之 長 ， 他 性 好 自 由 ， 喜 歡 無 拘 束 ， 小 說 裡 許 多 人 物 都 很 叛 逆 。 去 英 國 讀 博 士 ， 選 的 是 劍 橋 而 不 是 牛 津 ， 也 很 有 道 理 。
查 先 生 的 武 俠 小 說 空 前 絕 後 。 近 幾 年 來 ， 在 大 陸 和 台 灣 ， 也 有 一 些 年 輕 的 男 女 寫 武 俠 小 說 ， 並 聲 稱 是 「 有 金 庸 以 來 」 的 如 何 精 采 力 作 。
世 界 上 最 蠢 的 事 ， 是 眼 前 舉 頭 有 金 庸 作 品 ， 他 還 要 浪 費 時 間 寫 什 麼 武 俠 小 說 。 對 不 起 ， 這 樣 說 有 點 武 斷 ， 但 金 庸 已 經 給 武 俠 小 說 絕 了 後 ， 不 止 武 俠 ， 甚 至 中 國 小 說 ， 連 同 文 藝 愛 情 ， 在 金 庸 之 後 沒 有 比 金 庸 好 看 的 作 品 ， 莊 子 說 ： 「 而 有 涯 逐 無 涯 ， 殆 已 」 金 庸 的 小 說 無 涯 無 極 ， 年 輕 人 與 其 還 寫 武 俠 小 說 ， 不 如 改 學 開 小 型 飛 機 ， 因 為 開 飛 機 這 門 技 藝 ， 金 庸 不 會 ， 你 一 定 超 過 他 。
在 一 個 人 材 飄 零 的 時 代 ， 在 人 生 的 路 上 ， 難 免 有 孤 寂 的 時 候 ， 比 起 許 多 十 多 歲 的 香 港 小 子 ， 我 這 一 生 很 幸 運 ， 因 為 曾 經 與 查 先 生 忘 年 之 交 ， 同 行 過 一 段 日 子 ， 然 後 擦 身 而 過 ， 就 像 在 森 林 裡 ， 曾 經 見 過 深 處 的 一 座 茅 舍 ， 裡 面 見 過 一 盞 燈 。 查 先 生 學 業 有 成 ， 一 顆 勤 奮 的 心 ， 永 遠 那 麼 年 輕 ， 謹 賀 查 先 生 攀 登 了 人 生 另 一 座 山 頭 ， 雖 然 在 那 座 山 峰 上 ， 風 景 宏 偉 ， 我 們 在 山 下 翹 望 ， 無 從 分 享 ， 雖 然 沐 浴 在 那 麼 壯 麗 的 雲 彩 和 清 風 ， 是 一 種 怎 麼 樣 的 心 境 ， 在 十 三 億 人 口 的 喧 囂 大 國 之 中 ， 無 晦 無 垢 ， 如 聖 如 仙 ， 只 有 查 良 鏞 先 生 一 人 知 道
| 
IP卡
狗仔卡
发表于 2007-5-10 07:27:37
提升卡
置顶卡
沉默卡
喧嚣卡
变色卡
显身卡
楼主
发表于 2007-5-12 20:36:50